尽管分开才几个时辰,当中还一路东奔西跑、差点被人面雾蛛干掉,可十七爷也是抽空想过重逢景况的。
但无论如何脑洞大开,他都想不到是这样。
他抱着贝云瑚走完了大半段山道,向来牙尖嘴利丝毫不饶的丑丫头,罕见地没什么反抗,犹如一头温驯绵羊,静静偎在他怀里,不发一语。
一路上独孤寂的怀襟始终温温湿湿,她的眼泪掉了整条路,怎么也停不下来。
直到入口处的白玉牌楼映入眼帘,渐有些担筐挑箩的小贩、抬肩舆的脚夫香客交错而过,频频回头打量,贝云瑚才低道:“放我下来。”
独孤寂依言而为,没半句插科打诨的酸话,就这么与她并肩无言,下了龙庭山。
对贝云瑚来说,这趟旅程已经结束了,但有些事还不算是了结。
他俩回到一片狼籍的始兴庄。
本就说不上生气盎然的封闭庄子,不过几昼夜光景,已和废墟差不了多少。
据说献祭之夜的后半,两人皆未参与的部分,那才叫一个惨烈。
一干号称永夜长生的“夜游神”
被十七爷徒手虐菜,当众拆成一桌生鲜排骨,什么“不死不衰,长归冥照”
全都是屁,再没有比信仰崩溃更可怕的打击,半数以上的庄人当下便发了疯,场面完全失控。
待少部分人逃到郡内的龙方氏分家,宗族长老们组织乡勇携械前来,只见疮痍满目,一地残尸;纵有活人,除却身上的创伤不说,喃喃自语目光呆滞,时哭时笑乃至暴起伤人,也不足为奇。
龙方太爷满门俱亡,连婢仆亦不能免,只有回山的龙大方逃过一劫,贝云瑚甚至在尸堆里发现方栴色,冰无叶一系的男徒至此断绝,不知是幸或不幸。
从分家迅速介入看来,美其名“同宗相扶”
,占地侵产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。
龙方飓色小小年纪长年离家,如今只剩孤身一人,未必争得过这些远房叔伯爷祖。
贝云瑚和独孤寂盘桓多日,始终未见怜姑娘与另一位女阴人的踪影。
岁无多等人的残尸被村民扯得四分五裂,似遭啃食落腹,或以为能得到夜神之力,只头颅吃不下去,脸上也没剩几两好肉,不可谓之不惨。
女阴人若为发狂的村民所围,吃得渣都不剩,也非是不能想像之事。
贝云瑚将龙方家尚能辨认的几具尸骸,包括太爷和几名家人收埋妥适,结了借宿打尖的钱,第三日一早便收十包袱上路。
行出里许,将拐上车马大道之际,一人叼着草,懒洋洋地瘫在路旁大石上晒太阳,却不是独孤寂是谁?
“一声不吭就走,你这也太不地道了,丑丫头。”
落拓侯爷斜乜着少女,却不像真生气的模样。
贝云瑚淡淡地回望着他,忽道:“我替你多付了两天的酒钱饭钱加住宿,还是上房,你走之前拿回来没有?”
独孤寂哭笑不得。
“这时候,你跟我说这个?你个丑——”
“十七爷。”
贝云瑚轻声道,弯翘的浓睫微颤,视线落于鳞靴尖,嘴角似带着笑,却没真笑出来,眼眶里隐有水花浮挹。
“我们,就在这里分道罢,多谢你一路照拂。
利用了你,我很抱歉。”
独孤寂以为她在说笑,但他看够了她的眼泪,丑丫头流泪时才是认真的,一把心掏出来就会这样。
想上前握她的手,却动弹不得,唯恐靴尖一顿地,就把她眼眶里不住打转的水光给震溢出来,淌过柔嫩的面颊。
“我那儿……白城山其实挺好的,风景不错。
还有冷泉。”
他勉力笑了笑,脸却直发僵,涩声道:“你不用住下啊,玩几天散散心也好。
我……挺能逗你笑的不是?把心里的不痛快清干净了,想去哪儿再去哪儿,我绝不拦你。”
贝云瑚抬起头来。
“如果我说我多留了这两天,是为了让你找梁小姐,你能找她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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