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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一次的卖身,使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。
在她从了武同那夜便已经死了,留在世上的只是一具没有希望的身体;如今,这身体也随着金大班去了,她不知道她还剩下什么。
她领了金大班的尸首回来,守着哭了一夜,亲手为她清洗,亲手为她化妆,亲手给她装殓,又大操大办地将她发送了,感觉同时埋葬的,还有另一个自己。
本来她应该顺理成章地接手金大班的工作,做“百乐门”
的新大班,但是武同叫她跟着他。
她没有别的选择。
她不再懂得抗争。
她一直都是个没有思想的女人,如今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,每天的任务,只是躺在床上等着武同来享用她,或者折磨她。
从没有见过比武同更加变态而残暴的男人。
残暴到无聊。
他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地变换着无穷的花样来折腾碧桃,欣赏她的呻吟与扭曲,以之使自己兴奋。
他甚至带她去看自己审讯犯人——那正是在中国历史上俗称为“黎明前黑暗”
的时刻,刺杀与反刺杀、追捕与反追捕无日无夜不在秘密而张扬地进行着,而武同,正是历史洪流里漩涡正中浪尖顶上最热闹的一滴水。
她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样草菅人命的,她怕极了他,怕得连逃都不敢,连恨都不敢。
直到有一天,她听到他在电话里吩咐手下:“有可靠密报,那些反动传单都是从这个地址流发出来的,今晚他们在那里有个聚会,你现在马上带齐人手赶过去,宁杀错,不放过,领头的人叫卢克凡……”
卢克凡!
碧桃的耳边仿佛炸了一声雷,她几乎是想都不想,便翻身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跳了出去,心思前所未有地清明,意志前所未有地坚定,身手前所未有的敏捷——她不能走大门,她不可以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,她必须马上去通知大少爷,叫他快跑!
整整一年了,她被拴在一头狼的身边,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跑,却只是不敢。
她在梦里和幻想中已经完成了无数次成功的出逃,再于清醒后发现自己仍然置身在这个华丽而恐怖的人间地狱。
然而这一次,她不得不把计划付诸于现实了,为了大少爷。
——她得通知他逃跑,于是,也许他会带着她一起逃。
和大少爷一起逃亡的念头使得碧桃快乐起来,觉得整个人在飞。
她义无反顾地奔向淮海路的脚步是轻快的,她甚至要感谢武同了,因为他让她知道了大少爷的下落,并且即将可以同他重逢。
可以与大少爷重逢了。
阔别了他这么久,她终于又要见到他了。
她有多少话要对他说呀,说码头的失散,说百乐门的华尔兹,说百货公司短暂的邂逅,说她对他的景仰与思念……
她几乎不能呼吸了,因为奔跑,也因为紧张,她提起旗袍的裙角,蹬掉高跟鞋,每向前奔跑一步,便离大少爷亲近一分。
上海的人民沉睡着,既不了解一场暗杀即将发生,更不察觉一段爱情独自开谢。
那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上海阁楼,那里却有十几个不普通的热血青年和一台简易印刷机。
那些青年正围着印刷机忙碌着时,门被大声地擂响了。
人们紧张起来,一边迅速地藏掖传单一边故作镇定地问:“是谁?”
而碧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,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,只能拼力喊出一句:“卢克凡,大少爷——”
门打开了,站在门前的,正是克凡少爷。
他看到碧桃,惊讶到了极点:“你?你怎么会……”
碧桃看着他,血与泪一齐涌上来,似乎张开嘴就会喷出,她本能地想要扑进他的怀里,想要紧紧地抱住他,想要跟他说很多很多的话,然而能够说出口的,只是最重要的那一句:“武同发现你们了,快跑——”
一个女声惊叫起来:“武同?警察局长武同吗?我们快走!”
还有人乱着要收拾东西,然而那女孩子果断地下命:“来不及了,什么都别理,快散开!
分开来跑!”
接着将大少爷一拉,“我们也走。”
碧桃看清楚,那正是在百货公司电梯上同大少爷一起的女学生,原来他们不仅是朋友,还是伙伴。
她本能地跟着大少爷往外跑,刚才还忙乱着的房间一下子空了下来。
刚刚下楼,枪声便零乱地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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