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还记得,年轻时在上海读大学的她,神采飞扬。
20世纪80年代初,她穿好看的格子裙子、镶花边的衬衣,喝苦苦的咖啡,听肖邦的音乐。
可是现在,每次我回家,她兴高采烈地去菜市场买活鱼活虾,只要是我喜欢吃的,她从来不问价钱。
“回家”
,对她来说,没有比这更温暖的词语以及更温暖的瞬间。
我也终于明白,那首叫作《常回家看看》的歌不过是让我们把身体带回家,可是灵魂上的亲近却是以细节的方式完成——原来,每个女儿的妈妈,最需要的,是女儿未曾改变的依赖。
心灵的孤独,才是喧闹世界里最令人忧伤的孤独。
说这句话时,又是六年过去,我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——他们两个每天在我的视野中打闹玩耍,带来各种麻烦也带来无限欢乐。
我如此贪婪地注视着他们的成长,迫不及待地记录,唯恐错过一点他们的变化,唯恐忘记一段他们的稚语,唯恐一不留神的时候就已经要面对长大了的他们。
唯恐有一天,所有那些属于一个母亲的忧伤,会像藤蔓一样紧紧捆缚住我——可是你知道的,那是我们生命中的必然,是所有失去,都从长大开始。
我终于忍不住想:将来,我的女儿,你会和一个怎样的男孩子相爱,并愿意为他披上嫁衣?我的儿子,你又会喜欢上一个怎样的女孩子,并愿意对她的未来负责?
我这样想象着、想象着,想象你们微微的羞涩,想象你们甜蜜的笑容,想象你们也会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患得患失,想象你们就是要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起举案齐眉、白头偕老……你们再不仅是我的了。
是的,是的,现在我知道了:就像书上说的那样,当所有的爱都把人越拉越近的时候,唯有妈妈的爱会把宝贝们越推越远——因为爱,才要送你们去更广阔的平台上施展抱负;因为爱,才要送你们去心爱的人身边沐浴爱情。
亲爱的孩子们,如今我才发现,我有多么不舍你们,就有多么愧对你们的外婆!
也就是在这时候,春风里,传来好消息——通往家乡的动车终于快要通车!
没有人知道,当看到这条不算太显眼的消息时,我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,瞬间打湿我手中的报纸。
那一刻,我的第一反应是:从此,我每个月都可以带着孩子们回家了,回家去,看我的妈妈!
而我的叮叮还有咚咚,我和你们的爸爸当然会尽可能地给你们的爱情、婚姻、家庭以尊重与自由,但我也私心地想,愿我今天一切的奔波,都能令渐渐长大的你们更加确信亲情的重要——不谈孝道,也不提赡养,只是想告诉你们,懂得眷顾亲情的人,往往更容易幸福。
因为,亲情在的地方,就是哪怕世界倾颓也仍然要执意庇护你们的那个——家。
当你们望向无垠的土地时,当你们注视宽广的海洋时,我们正在以新的方式滋养这个世界——只是一捧灰,但那是我们对这世界最后的奉献。
要知道,每一个有意义的生命,都不会因死亡而永远消失。
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
2010年的春天,当春风吹绿第一簇柳芽的时候,我的女儿咚咚来到这个世界上。
那天,我七十七岁的外婆专程从五百公里外的城市赶来,在我被推出产房时第一个笑着竖起大拇指,对我说:“乖乖,你真棒!”
我咧嘴笑了,其实我有一点小小的苦恼——以前,每次放暑假回家的时候,我都会扑向我的外婆,拥抱她,再用那种腻歪无比的音调对她说“宝宝,我回来啦”
,那么以后,我到底该称呼咚咚“宝宝”
,还是称呼外婆“宝宝”
呢?
其实,在那时,凭良心说,我尚没有对这个刚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胖团子产生多么强烈的感情,相比而言,那声“宝宝”
里的温情与依恋,都属于我的外婆——在我前三十年的生命中,她始终都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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