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羽的哥哥比他大三岁,上宁下远,单宁远,70年代末80年代初,兄弟二人几乎同时,在同一所大学读书。
毕业后,单羽返回老家河山,单宁远则留在北京,一直在部委工作,职务比单羽高,现任国务院某直属机构党务负责人。
爱人姓徐,经父亲单长卫一位在京老战友介绍认识的,也是领导干部,年前刚从国土资源部司级岗位上退下来。
单宁远的岳父,从单羽这儿论,老理儿喊“亲(颚鼻音去声)爹”
或“亲家爹”
,名叫徐元道,是位地理学家。
上世纪40年代中期,徐元道西南联大毕业,随即进入当时的中研院地理所就职,是我国大地测量与地图绘制领域泰斗级人物,“文革”
结束后第一批地学部学部委员。
曾任某专科高等院校院长、国家测绘行政主管部门总工程师,离休后生活在北京,中国地理学会、中国测绘学会终身顾问。
而眼前的这位徐堪,就是徐元道的儿子,单宁远爱人的弟弟,“皇舆地产”
董事长,和单羽同岁,生日大三个月,应该叫亲家哥哥。
心情似乎不错,乘着几分酒兴侃侃而谈:“中国人啊,自古有一种土地崇拜……”
“赛迪谷”
项目签约仪式后的庆功宴上,话题始终围绕时下最流行的房地产市场展开。
就在去年,与四海相邻的齐山市,刚刚经历了一次惨烈的房市崩盘,二手房价格瞬间腰斩,用不着捂盘,新房网签量几乎为零,土地流拍成为常态,投资急剧下滑,经济陷入负增长。
不到一年的时间内,齐山市市级及相关领域领导,有路子调离,没路子辞职,被高增长暂时掩盖的腐败暗箱随即揭开,官员落马消息接二连三传出,还有个别沉不住气的直接跳了楼。
物伤其类,不能不令四海干部们心有戚戚,都想趁这个机会,从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地产大亨那里探探风向……
可徐堪却似乎始终文不对题:“前几年,我父亲过九十岁生日,一位中央领导来家里祝寿,大概是事先做了功课,提到父亲的学术成就时说:‘虽然没有确切统计数据,但徐老这辈子参与绘制、审定地图,无论印数还是销量,应该也算得上世界之最了’……”
这绝对不是恭维,作为最老牌,最庞大,也最“成功”
的农业民族,中国人对于土地,始终有一种虔诚得近乎于扭曲的感情。
放眼全球,恐怕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国家像咱们这样,普通人,即使是文盲,家里也要挂上一幅中国地图。
请注意,不是涉及三观的世界地图或者地球仪,也不是更有实用价值的本地地图,而是中国地图。
不是交通地图,不是经济地图,是对一般人来说最没用的政区图、地形图。
哪怕是个连字还不怎么认识的孩子,张嘴就知道中国有多少多少万平方公里,多少多少个省市区,到发达国家看看,博士、教授都未必能说得上来……
“这就是土地崇拜,”
徐堪言归正传:“你们放一百一十个心,在中国,无论泡沫多严重,房地产永远是最安全的市场。
老话怎么说的,金窝头银窝头,不如自己的热炕头,能卖衣能卖粮,坚决不卖自己的房。
这样的国家,房市能垮,那才见了鬼了……”
坐在一旁的单羽始终不动声色,想起先前党校进修时,一位研究三农问题的老师讲过的话:
三千年也好,五千年也罢,一部中国历史,兴,百姓苦,亡,百姓苦,说到底就是两个字,土地。
纵观人类世界,为什么游牧民族、海洋民族、手工业民族、商业民族都能建立民主政体,唯独农业民族不行?个中道理,可以很艰深,说穿了其实也简单。
农业生产效率低,一颗汗珠掉地上摔八瓣,稍有风吹草动依然食不果腹,更不用说还有那些“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廛兮”
的“肉食者”
。
与牧民、渔民、手工业者或者商人不同,农民的一生,全都牢牢地捆绑在了土地上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别的什么也干不了,也没工夫想。
土地是什么,是锁链,是牢笼,把人死死地捆在,也可以说是困在上面。
到了近现代,工业革命,科技革命,羊吃人,机器吃人,人口开始从农村向城市转移,工业取代农业成为经济支柱。
为什么工人阶级先进、革命性强,因为他们和现代化生产相结合,效率高,闲下来干什么,革命呗,造反呗,砸烂枷锁,赢得整个世界。
但在中国,情况却不是这样,为什么,因为中国经济是以房地产为核心的,房子是什么,是工业化时代的土地,而中国人,恰恰好这口儿。
都不用说那些一线大城市,就以四海为例,城区一套普普通通的高层单元房,少则一二百万,稍好一点儿、稍大一点儿动辄三五百万,一辈子甭干别的,全供它了。
这就是锁链,这就是牢笼,如今的房子,就像传统农业社会的土地一样,将亿万顺民牢牢地捆在里面、困在里面。
中央文件多次说过,有恒产者有恒心,住房,不仅是经济问题,更是政治问题。
这话,恐怕没几个人真正听懂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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